E.M.福斯特曾说,如果要他在背叛祖国和背叛朋友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有勇气背叛前者。这一将个人的忠诚放在爱国主义之上的选择揭示出了 福斯特的价值核心——自由主义。虽然福斯特一样热爱英格兰,但他也并不回避它的弱点、矛盾,及社会礼仪与民族精神中所包含的傲慢与偏见
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的门槛之上,政治家雀跃,小说家困窘。
与亨利·詹姆斯和康拉德一样,福斯特不得不正视新旧两种势力的冲突:身后的维多利亚时代渐渐落下帷幕,而现代社会正在喷薄欲出。我们可以在他的作品中 发现他对城市化和工业化的质疑,他把伦敦说成这样一个地方:“它将前所未有的压力强加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上。”在小说《霍华兹庄园》(1910年)中,他让 读者看到城市生活如何毁灭了人的价值。而在发表于1924年的《印度之行》里,文化的冲突更令人揪心,也更具毁灭性。
你可以用自由主义者、怀疑主义者、个人主义者来定义福斯特,但他绝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福斯特曾于1910年写过这样一段话:“无论我的欲望多么强 烈,但因为对冒犯他人的担心,我发现我永远都不该满足它们。我很高兴能邂逅体内这更好的一面,它取代了纯洁的作用。”虽然福斯特是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出版后两年说出此番话的,但它可以出现在他漫长一生(福斯特于1970年逝世,享年91岁)的任何时刻。尽管他深刻地理解“赤裸裸的欲望的神圣性”,相信 一个人应该通过遵循内心的要求而不是社会的戒律来实现情感的纯粹,但他仍然像此书中的女主人公露西小姐一样,在整个青年时代压抑自己的性欲,以求符合社会 期望。
1908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出版时,福斯特只有29岁。在此之前,他已经出版了《天使们不敢踏上的地方》和《最长的行程》。当时,他虽然受人尊 敬,但尚未享有盛名。而出现在前两部小说中的主题——激情和传统、真实与矫饰——也是在这第三部小说中方显成熟,层次更加丰满,说服力也更强。
以意大利作为这部小说的场景,源于1901年福斯特和母亲在佛罗伦萨所度过的一个长假。这次旅行不仅释放了福斯特的创造性,而且将他的精神从英国社会 僵硬的道德教条中解救出来。因自欺欺人而产生的沮丧,及对英国中产阶级社会的日益不信任,都反映在本书中拘泥守旧、英国派头十足的霍尼切奇一家(以露西的 母亲为代表)与生机勃勃、追求自由精神的爱默森一家(小爱默森最终与露西终成眷属)的冲突之中。福斯特像露西一样,无时不在担心成为“愚昧大军中的一员, 他们既不听从心灵,也不追随头脑,在社交废话的指引下冲向目的地”。
露西体现的是福斯特内心的挣扎,而小爱默森则是以福斯特崇拜的爱德华·卡朋特为原型。卡朋特是一位社会改革先锋,相信男女平等,并且赞同公开谈论同性 之爱。卡朋特成为福斯特精神解放和性解放的灯塔,引导他更深刻地理解自己。对于露西而言,小爱默森是“那种让她能看到在亚诺河中舞动的光芒的男人,”他鼓 励她听从自己的心灵和身体欲望的召唤,他说:“爱是身体的,不是身体,而是身体的。”这个建议最终让她摆脱了风角(露西在英国的家)那个被世俗捆缚的世 界,让她选择了真实而不是欺骗。
让《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以大团圆的方式结局,对福斯特而言实属不易。他在1902年就怀着热切的情绪完成了这部小说的初稿。1904年,福斯特开始对 初稿进行修饰、润色,但又中途搁置。直到1907年,福斯特才再次拾起《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他对一位朋友说:“它明亮而又欢快,我喜欢这个故事。但是我 不想也不能用同样的风格完成它。”结果这部小说又等了一年才问世。
小说“明亮而又欢快”的表象要归功于简·奥斯汀和亨利·詹姆斯所创造的社会喜剧。像这两位作家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曼斯菲尔德·帕克和戴西·米勒一样,露 西在小说的开始也站在通往一个陌生的成人新世界的门口。福斯特运用他超凡的敏锐捕捉到了在她所处的社交圈子里弥漫的虚伪和矫情。正如与福斯特同属布卢姆斯 伯里一员的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言,“社会史学家将在他的书中到处发现富于启发性的信息……老处女在脱下手套时向里面吹气。福斯特是一位小说家,他看到他的 角色与他们的环境有着紧密的联系。”与上述的两位前辈一样,福斯特在描绘身边世界时,既精准,又深富洞察力。
福斯特很愿意承认19世纪的英国家庭喜剧对他创作这部小说的影响,但他更“试图将之与其他的事情系在一起”,即他作品中更深层的主题,比如个性的挣扎 及冲破社会等级藩篱的苦闷。福斯特的情节和场景所承载的隐喻绝对要大过他的先行者们:露西在小爱默森和塞西尔之间必须选择一个时所经受的痛苦,可以视作现 代性对中世纪教条、诚实对伪善、清醒对混乱的一场较量。小说结尾的欢乐场面并非毫无疑意,福斯特似乎在用露西和小爱默森的幸福来对抗自己的本能。他在一封 信中写道:“啊,怜悯我吧,如果露西没有结婚,我会大哭一场。”
事实上,露西在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一点上要比福斯特本人成功得多。在他构思并写作《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时,离他真正想表达的同性之爱的主题还相距甚远 (福斯特在6年后创作了同性恋题材的小说《莫里斯》,但直到他去世一年后才发表),而令他第一次投入身心的浪漫经历也还是很久以后的事。这种被压抑的欲望 又如何为这部小说添汁加味的呢?其实从《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已经可以感受到同性之爱的蛛丝马迹,已经有不少的批评家同意教区牧师毕比就可能是一个蒙着面 纱的同性恋者,甚至还有人认为,露西不过是一个“乔装打扮”的男孩罢了。最终,欲望的对象在重要性上可能比不上热烈的情感本身。无论结果如何,福斯特在与 同性恋欲望进行的角斗中,为文学史奉上了一段甚为丰富的异性之爱。
当然,我们可以把《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视作一个性意识被唤醒的故事,但也可以在其他的层面上去欣赏它。至少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部关于人类所面临的冲 突和矛盾的著作:我们如何在内心生活与外部世界间找到和谐?怎么才能通过开放自己的观念,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真理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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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
我也喜欢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虽然没看过
但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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